醒来时，外面还在下雨。滴答滴答，仿佛时钟转动的声音。不大，却也是小心翼翼的，唯恐吵到了什么。透过格子窗户，看到天依旧是一片灰蒙蒙，泛着白，又好像泛着灰，浩渺平静又似乎深不可测，任你怎么看，也看不透。远处有参天巨木，苍翠挺拔，枝叶葳蕤，于细雨中微微摇摆腰肢，似美人撒娇，又似孩童嬉戏，倒平添些许灵气。

这种天气，于我是很适宜的。帘外雨潺潺，似乎割断了外界的一切，灰蒙蒙的天气，让整个室内都笼罩着一层若有若无的淡淡光晕，让我可以什么也不用想，只是安心窝在这里。

缩了缩脖子，享受着被窝的温暖，这种自肌肤传来的温度，让我有一种莫名的踏实幸福。蓦然间像想起了什么，赤足下床，泡一杯菊花茶，原本干扁的花儿在滚烫的水中便欢喜地上下翻飞起来，翩然如蝶。缩成一团的花瓣渐渐舒展开来，片片紧蔟，团团相依，于水中优雅绽放。淡黄的花瓣上有小水珠晶莹滚动，玲珑剔透。鹅黄的花蕊羞答答地立于花瓣中央，似二八少女，低眉垂首，一团青涩，让人见之生爱生怜。

水面似乎也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黄色，更兼瓷杯茫茫胜雪，细白如玉，愈发显得杯中那一汪水清冽莹莹。有幽幽清香细细入鼻，不同于玫瑰单纯的馥郁清香，菊花的香带有淡淡的苦，但是正是这苦，却使菊花多了几分玫瑰没有的厚实沧桑，仿佛隐世的高人，长须及地，骨骼清奇，笑谈过往，静看云起。轻轻啜一口，津香润滑，有高山流水之气。

我想，她们在枝头时，大概也是骄傲自得的吧。萧瑟的秋风中，看着百花尽颓，唯有自己傲立枝头，一团团，一簇簇，恣肆蓬勃，明艳如金。只是，经过了采摘烘焙这些痛苦的考验后，她们竟也褪去了少年张扬，变得沉静内敛起来，你瞧，连那一身金灿灿的衣服也磨成了淡淡的鹅黄。少了逼人心魄的耀眼，多了温润如玉的气质，如大家闺秀般娴静少言，只是轻轻地，轻轻地散发着沁人心脾的清香，直渗入肺腑，仿佛五脏六腑都清明了一般。

也唯有如此，她们才能获得恒久的生命。

仿佛很久以前，有人立于那满园怒放的秋菊旁，静静道：“宁可枝头抱香死，不曾吹落北风中。”彼时的眉庄正处于人生最得意之时，圣宠优渥，家族显要，而自己又是最最大方端庄不过的，甚至，君王已经让自己学习管理六宫，前途自是光明一片。所以，即便是这样的话，说起来亦是眉目含笑的。

只是，时局瞬息万变，虎视眈眈的后宫诸人又岂会让你的日子太舒坦。终是遭人陷害，一朝沦为阶下囚。所谓帝王之爱，不过如此。即使后来沉冤昭雪，终是对帝王灰了心。从此深居简出，宁可孤独终老，再也不愿殷勤讨好。

每每及此，欣慰之余总会有淡淡的苦涩，一如菊的清香。眉庄本是心性不俗之人，又怎会委屈自己趋炎附势？当年意态闲闲随口咏出，竟是一语成谶。

红颜薄命呵！

这又让我想起了佛家的一句禅语：一切自知，一切心知，月有盈缺，潮有涨落，浮浮沉沉方为太平。也许人生，本就不该过分执着，执着于得，执着于失，搅乱我们原本平静的内心。不以物喜，不以己悲。即使无法完全做到，至少也要朝着这个方向去努力。如林清玄所言：生命的幸福不必究竟终极，一时俱至，只要每天能品尝一点幸福的滋味，也就足以承受这已苦为本质的人生。

那么，心气浮躁时，饮一口菊花茶吧，在这清淡的滋味里，思及自己最初的心，以那最初的心，来补缀日渐老去的岁月。